“回来了回来了!”
“快——”
雅致整洁的卧房里人满为患,一群人手忙脚乱地互相推搡一把缺了一角的古琴。
孙策和孙尚香贼得很,扛起古琴就丢给了边上的人,那把价值不菲的破古琴辗转于陆逊吕蒙甘宁的手中,最后落在孙权的臂弯里。
“……”孙权低头看了看这烫手山芋,而后环视一圈,“藏在哪儿比较好?”
话音刚落,孙权见眼前一圈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后挪了一小步,眼中流露惧色,随即身后便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你们。”
孙权抱着琴转身站好,见来人一身窄袖束腰赭红长袍,腕间缚着水波纹青铜护腕,腰封束得紧,劲瘦的腰腹上别着一把入鞘的剑,身姿挺拔利落,此时冷眼瞧着他们,正是刚从练兵场上回来的周瑜。
“今日人倒是齐,”周瑜环视一圈,眉尾一扬,“聚在我房里做什么好事?”
一时间无人敢说话,周瑜瞧见几个人一齐朝孙权使眼色,登时也往孙权那边看去。
这一眼差点把周瑜气晕过去,说话都嗑巴:“我的……我的琴!”
一群人果断围了上去,端茶的端茶,扶人的扶人,扇风的扇风,生怕周瑜真气晕了。
周瑜一把揪住陆逊搀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断断续续道:“琴……给我……”
陆逊立刻扭头,喝住正沏茶的孙权:“仲谋!拿琴来!”
孙策揽着周瑜的腰,把人架到椅子上,在这间隙忙道:“公瑾,逝者如斯,不可强求啊!”
谁知周瑜今日不知为何,分外厌弃地瞪了孙策一眼。
孙策顿时哭丧着脸,心道他怎么知道是我弄坏的?不该啊!
那把破琴终于落在周瑜手中,周瑜在众人簇拥下,仔仔细细地瞧了边边角角,看见一角上残缺的一个大豁口时,右手无意识地蜷起,拨动了几根弦,迸出几声刺耳的琴音。
周瑜将额角抵在豁口处,周遭人皆不敢吭声。许久后,周瑜方道:“……谁干的?”
众人屏息。
周瑜猛地抬头,怒道:“谁干的?!”
孙尚香蹲在周瑜面前的位置,率先摇头:“公瑾大哥,不是我!”
周瑜又看向蹲在另一边的孙权,孙权也摆手:“我没有!”
“吕子明!”
吕蒙吓得跳了起来:“公瑾!别冤枉人!”
周瑜的目光移向吕蒙身边,还未开口,甘宁就瞠目粗声道:“我浓眉大眼的哪能干这事!?”
周瑜缓缓扭头,眯起眼看向身侧的陆逊:“伯言——”
陆逊最为冷静,如果忽略额角正徐徐下坠的几滴汗。
“也不是我。”
始作俑者一目了然,周瑜反倒笑了一声,一众人用余光瞥向孙策,孙策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出四个字,自求多福。
周中郎将此时大发慈悲:“都出去。”
众人立即作鸟兽散。
孙策逃到一半,周瑜冷声道:“站住。”
孙策幽幽转身。
几个已然“周口脱险”的人在廊下密语。
“大哥不会出事吧?”
“应当不会,他平日里在公瑾那儿那么得宠……”
“那你说公瑾是更钟意琴,还是更钟意伯符?”
“……我们先去买些伤药吧。”
卧房里,没有捣乱一行人想象中的波涛汹涌,孙策默默地站着,周瑜正在铺纸磨墨。
过了片刻,身侧传来簌簌的写字声,孙策被这不恰时的风平浪静搅得更不安,便伸长了脖颈去瞧周瑜在写什么。
只瞥见“书予子敬,不尽依依”几字,便被周瑜一眼刀瞪回原处。
“公瑾……”孙策轻声说道,“我也颇有家资的。”
“你?”周瑜放下笔,二指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抖了抖。“若我没记错,上月下旬你用家资买了二百匹战马,五百石粮食。眼下还剩下多少?”
孙策纠正道:“粮食不是买的,是借的。”
周瑜哼了声:“借了不用还么?”
“跟袁术借的,”孙策认真道,“不用还。”
“……”
“我弄坏的琴,理应我来赔。”孙策有些不爽,“你为何要找鲁子敬?”
“我与子敬缟纻之交,一见如故,熟识得很,找他又如何?”周瑜冷笑,“我与你又不熟。”
此话一出,孙策总算明白症结出在哪儿了。今日周瑜对自己的冷眼,压根不是一把破琴导致的。
“公瑾,”孙策试探道,“莫不是练兵场上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周瑜垂头封信封,轻哼一声。
见他不说话,孙策忙说:“是不是程普将军说的?他一向不喜欢你跟我亲近……”
“孙伯符。”周瑜走近了,抬头望进孙策眼里,“自己说过的话不要推到别人头上。”
“我……公瑾,我当时——”
周瑜没等他把话说完,便一手钳住孙策的下巴:“你说要赔我一把新的琴?”
孙策被抓着下颌,点头也不能,只好眨眨眼,周瑜见状缓缓笑了起来,手向下拨琴似的拨了拨孙策的喉结。
“用些别的赔。”
孙策仰躺在床榻上,盯着帏帐顶,一时想不明白,情形怎么忽然变成眼下这样了。
他身上的衣物被扒得一干二净,双手被捆住,罪魁祸首此时正裸着腿坐在自己腰腹间,缓缓扭动自己的腰身,在孙策小腹上留下几道迤逦的水痕。
孙策忍着不去看他,余光却诚实,瞥见周瑜停下扭动,跨坐在自己的腰上喘息,面色酡红,美目微眯,咬着一截玉白的指节轻轻地吐着气。
周瑜感受到屁股下的性器缓缓抬头,屁股蛋刚一贴上那股热,周瑜就笑,往后挪了挪,将那流水处紧贴着孙策的东西。
挪动中将那颗隐在rou缝里的shi红rou珠磨得爽利,周瑜微颤着腰身,俯下身伸手扳正了孙策偏向一边的脑袋,嘲道:“你下头都硬成这样了,装什么?”
孙策控制不了rou身,心如死灰般:“多少钱我都出,可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瑜眯起眼,了然道:“也对,毕竟我们不熟。”
孙策简直要疯,可惜手腕被绑着,聊胜于无地挥了挥手。“我本意真不是那样,你别信那些谣言!我怎么能跟你不熟?我跟你简直就是落地的桑葚!”
周瑜没听明白,轻轻“嗯”了声,孙策吼道:“熟透了!”
“哦,既如此,”周瑜嘴角上扬,“我有事找你帮忙,你总不会不答应吧。”
上回见周瑜这样笑,自己的手就被绑住了。孙策吞咽一口虚空,没敢吭声。
周瑜没恼,两指轻划过孙策的小腹,腹肌上残留的水ye沾shi了周瑜的指头。下一刻,孙策瞪大了眼,周瑜撬开了他的嘴。
周瑜的指头在孙策的唇舌间搅了搅,孙策一时愣住,鼻息间弥漫着腥甜的陌生气味。周瑜抽出手,在孙策的唇瓣上擦了擦。
孙策愣愣地瞧他凑近了,鼻子俏皮地皱着,笑得可爱又恶劣:“喜不喜欢?”
孙策此时不知作何反应,周瑜懒得等他,又说:“事到如今,不喜欢也没用。”
片刻后,周瑜跨坐在孙策胸膛处,大腿处的rou被孙策绑着的手臂膈得难受,周瑜低头问他:“想松开么?”
孙策直直盯着他,点了点头。
“你让我舒服了,我就给你松绑。”
“公瑾,你收拾好了没有啊?”
周瑜正在穿衣,窄袖干练,衣带紧系,衬出一把劲瘦的腰身。衣领边缘处用鹿皮加封过,墨黑底暗红纹路,衬得那张玉面既俊又俏。
孙策大步推开房门就看见这一幕,眼神狠狠一亮,他左手举起两把角端弓,右手用力拨了一下弓弦,弦线猛颤,破开空气。周瑜被这响声引得偏头去看他,墨黑的眼中似有疑惑。
而后他问道:“这么急做什么?”
孙策瞧他对着镜子慢条斯理地整理衣领,随手将两把弓放在桌上,走过去替他收拾了起来。
周瑜也不说话,就站直了由着他帮忙。结果孙策只是胡乱拍了两下,糊弄得很。
“得赶快走了,”孙策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被孙权那小子瞧见非央着我们带上他不可!”
“那就带上他,”周瑜站定,“这些日子他都待在屋里乖乖读书,想也闷坏了。”
孙策吊起一边的眉,看上去分外刻薄:“他才几岁?拉得开弓吗?”
周瑜抱臂上下打量了孙策一番,开口道:“有父兄如此,日后他能射下虎豹也未可知。”
孙策闻言笑着睨他:“你倒高看他。”
周瑜接过他手中的弓,拨琴似的拨了拨,抬眼望他,问:“我高看的是谁?”
孙策因他那句“父兄如此”畅快得要命,此时又装听不懂:“不清楚,大概是我父亲吧。”
而后就看见周瑜点了点自己的嘴,孙策微微一愣,便听他说:“收收笑。”
孙策再忍不住,朗声大笑,揽着周瑜的肩往外走。“今日我定要猎个大的!”
二人边走边讨论那鹿起山里会不会有虎豹豺狼,碰见了又该怎么办。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垂髫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哥,你们要去哪儿?”
孙策周瑜齐齐转头,望见十几米外跑来的孙权,孙策率先反应过来,拉上周瑜就向外狂奔。
“你们要去打猎!”孙权迈着短腿在后头追着。
“等等我!”
孙策到底比他大了好多岁,身高腿长,拉着周瑜一会儿就出了府。期间周瑜不明所以地回头瞧孙权,转头又瞧边上的孙策:“为何不带上他?”
孙策亲自为周瑜牵了马,二人跨上各自的马,马蹄扬起尘土,孙权气喘吁吁地站在周府门口,瘪着嘴快哭了。
快羽向郊外驰骋而去,孙策拽着马缰,朝周瑜喊:“带上他我们有许多地方不能去!”
周瑜也喊:“什么地方?”
孙策答道:“刺激的地方!”
“……”周瑜沉默片刻,又问,“他若是哭了怎么办?”
周瑜是家中独子,缺乏与弟妹相处的经验,只觉得对待小儿应该多纵着些,只要不过分,要什么给什么就好了。没料到孙策竟答:“哭了就哭了,哭得厉害就打一顿。”
周瑜愕然,许久了才憋出一句:“你母亲不拦着?”
“她自然拦着,”孙策说,“所以我都背着她打。”
惊风快羽并头跑着,周瑜拽着惊风的缰绳说不出话来,孙策瞧他的样子,笑着说道:“小孩可麻烦了,不能惯着。”
“……”
惊风载着主人久久无言,那边飞奔着的快羽和孙策一齐扭头,孙策问:“怎么不说话?”
“我在回忆儿时有没有被你打过。”
孙策狠狠一噎,咬着牙挤出了句:“那你回忆得如何了?”
周瑜沉yin片刻,晃了晃脑袋:“貌似没有。”
“什么貌似?貌什么似?”孙策喊,“就是没有!”
周瑜被他这一嗓子吼得朝孙策瞥了一眼,“没有就没有。”
孙策气极,想他儿时第一次见周瑜,是在下邳的家里。那日他刚练完枪,热得汗流浃背,风风火火地跑回府里找水喝,迎头就撞上个小童,扎着两个小髻,生得玉雪可爱。孙策没管那杆撞落地上的宝贝枪,立刻把撞到在地上的人扶了起来。
周瑜摔得有些疼,面色不太好看,却也没出言责怪他,孙策倒没注意这个,他料想周瑜定要哭上一哭,因他这模样看着就rou嫩。
周瑜起身拍了拍衣摆。孙策心想,竟然没哭,怪哉。
孙策幼时一度以为周瑜比自己小好多岁,因为从前周瑜矮他许多,这事后来被周瑜知道了,一连几天话里话外说他昂藏七尺,真乃江东英杰也。
总之,孙策自问儿时每每见到周瑜,便会格外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生怕惹他哭了。粗鄙之语尚不敢言,遑论动手!孙策觉得冤屈之极不过如此了。
“我从前若跟你打一架,你会像孙权一样哭着去寻母亲么?”
“焉知不是你哭着找母亲?”
一条从未设想过的道路,孙策想了想,兴致勃勃道:“那你会来哄我吗?”
“……”周瑜沉默片刻,道,“我会笑你。”
孙策却恍若未闻,自顾自道:“孙权每次都去母亲面前掉眼泪,非要母亲哄哄他才好。你呢?我到你面前掉眼泪,你说几句好听的不行吗?”
周瑜给了他一眼刀:“孙伯符,你来劲了是吧?”
“将我打哭了却不哄我,”孙策胡搅蛮缠,仿佛周瑜确实干过这种事一样,“你很有理吗?”
“……”
周瑜夹了夹马腹,轻喝一声“驾”,惊风便载着他绝尘而去。
“诶!公瑾!”
孙策迎风吃了一嘴沙,低头看见快羽撇着头瞧自己,立马拍了一把马头,朝快羽喊道:“快追!”
憋屈至极的快羽载着孙策一路缀在惊风身后,行至一处盎然青山,溪水渐渐,山下一块大石上题着“鹿起”二字。
二人齐齐下马,去寻那被绿意遮掩着的青石阶,前些日子下过雨,窄小崎岖的石阶有些滑,孙策便叫周瑜走在前面,万一脚滑还有他在下面护着。
周瑜背着箭筒,边爬石阶边拨开繁茂的枝叶,走得又稳又快,时不时回过头看一眼身后的孙策,见他没摔下去便放心了许多。
说也奇怪,这鹿起山上一路走来只见几只野兔和飞鸟,孙策最初见了还兴致盎然地拔箭,一连射下三只野兔和四只鸟后,他抱怨道:“怎么连蛇都没有?”
周瑜正在远处捡他射下的鸟,闻言举起了那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猎物,问:“你还要吗?”
孙策随手撸了几根树枝,将枝上的叶片一气薅秃了,“这么点rou还不够塞牙缝呢,”孙策说,“丢了丢了!”
周瑜没听他的,把鸟收拾到篓子里,起身,见孙策神色悻悻,他提议道:“到山顶看看?”
“我看就是到了山顶也没什么大物可猎,”孙策懊恼,“鹿起鹿起,鹿呢?”
周瑜提起那装着猎物的篓子,道:“以后就改叫兔起山了。”
孙策接过篓子,叹道:“舒城山中野物真是少,我从前随着父亲去洛阳时,在洛阳的山上猎得一只花豹。”
“洛阳的虎豹豺狼比这可多多了。”
周瑜挑起眉,盯着孙策道:“这话可说不得。”
孙策顿时领悟,也盯着周瑜,笑道:“我哪儿说错了?”
“正是因为没错,所以不能说。”
二人一同往山顶前行,视野渐渐开阔,孙策往远方眺望,时下日头正盛,迫使他眯起双眼。
“如今洛阳城中虎狼遍地,普天之下,焉有净土。”
日头边飞过一只鸟,孙策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伸手去周瑜箭筒中摸了一支羽箭,挽起角弓,形如满月,他紧盯着猎物,却对周瑜道:“公瑾,你猜我这一箭如何?”
未等周瑜出声,孙策一松手,箭似流星破空而去。
那鸟从半空直直下坠,一击即中。
周瑜神色自若,往远处望了望,那鸟无处可寻,才说道:“不知便宜了谁。”
“自然是山中走兽。”孙策又道,“你我身逢乱世,公瑾可有远志?”
“乱世中安身立命已是不易,谈何远志?”
“公瑾这话就是自轻了。”
“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我无爵无德,更无甚资历,”周瑜抚了抚衣摆,“中肯之言罢了。”
“这番话你说给别人听,他们兴许会信,说给我听,你倒指望我信一字半句?”
周瑜偏头瞧他一眼,说:“愿闻伯符之志。”
“我?”孙策仰头望了一眼炽烈的日头,光晕夺目,春晖下,周瑜见他笑得恣意,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诗经,伯兮朅兮,邦之桀兮。
周瑜怔愣着,听见孙策道:“我也无甚远志,只愿日后留下青史一笔,此生无憾也!”
周瑜听罢,挑起眉:“分明是鸿鹄之志。”
孙策也学他扬起眉,道:“只公瑾能知。”
二人一齐朗笑,栖在树荫中的飞鸟被笑声惊起,纷纷振翮远翔,直指九霄。
石阶外的天地依旧广阔,只是行路不便,孙策拉着周瑜去走那崎岖山路,不知通向何处,但足够叫孙策兴致勃勃,他想密林深处必有野兽。
周瑜踩着Yinshi树叶,有些忧心:“你带刀剑了么?”
孙策立即背手过去摸了摸脊背,忽地扭头:“忘了!”
二人已然行至密林深处,周瑜狠锤了他一拳:“若是真遇见野兽,射箭都来不及,你想赤手空拳与它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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