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盈一抬眸,本就勉强握住的笔,不自觉颤了颤,笔尖落墨在纸上化开,浸染了娟秀的字。
??可她依旧看着那窗棂之外开始落下的雪,皑皑纷飞,轻柔地掠过目光
??‘’殿下。‘’
??近侍的呼唤让杨盈回过神来。
??看着桌上被自己弄脏的信纸,杨盈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搁下笔,唤来了近侍把写坏的纸给烧了,伸手拢了拢身上的狐氅,终于觉得稍微暖和,把喉间的闷痒也给忍下来之后,又忍不住望向了窗外。那里白雪嫣然,杨盈也看见那红梅青枣。***
??当李同光回到府中之时,也没预料到会在雪色烂漫的庭院中,看见杨盈把自己包裹成一粉色球团,坐在秋千上嗑起了青枣。
??仲怔之下,心底也漫起了一丝郁怒。
??李同光冷着眼阔步走向了庭院,一下子便走到杨盈面前。
??“吃吗?今年的青枣挺甜。”
??说罢,杨盈便把手中咬了一半的青枣递到李同光面前,晃了晃。
??李同光闻言,瞪了杨盈一眼,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张口把眼前的半颗青枣咬进嘴里,吃完了才问:“吃了几个?”
??“你猜。”
??“杨盈,不要让我问相安排的暗哨,这点希望自己没猜错吧。
??对或不对,这些日子,自有分晓。
??但愿这一次,可以把那结果给延迟一些吧。
??杨盈轻呼口气,缓缓地走回去。
***
??翌日,杨盈如愿听到了今日的相今早忽然销假上朝。
??杨盈带着难得的好心情给自己换了个行头,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相提早发现六道堂被搁置的情资管道,经章相之手,让森罗殿和信鸽司可以提前恢复运作,只因有了正常的情报渠道,才有可能让天门关一役挽回劣势的局面,以此让战场上的伤亡可以减少。
??可如今看来,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只要自己仍囿于这深宫公主的身份,便是她想,也无做出更多的改变…
??杨盈并没有让自己沉溺于自责太久,只是闭上眼平复自己的心绪,再睁开眼时,眼神里已重新聚满了坚定。
??对着铜镜,她缓缓摘下发髻上的珠钗发饰,也抹去了脸上的胭脂唇霜。
??既然战败的急报已经传来,那么,她也该去往皇嫂那里了。
??为了这大悟的百姓,为了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们。
??也为了自己曾经允诺的那个人。
??议事大殿之内,众臣激烈的你来我往各执其词,就是辩不出由谁出任,最适合出使安国的迎帝使。
??谁也没注意到,就在殿堂之外的一隅来了人。
??说实在的,人的记忆并没有想象中的靠谱,当初自己一腔孤勇,闯入大殿自请为使,心底本就着急,满脑子闹哄哄的,也没去注意这些大臣都说了些什么。
??而如今,杨盈就在这站了这么一会儿,里头的舌战群儒翻来覆去,听着听着,也隐隐窥探到这朝堂上哪些大臣为左,哪位大臣为右。
??直到英王久跪昏厥,被抬扶出去,这才听见始终沉默的章相,悠悠向丹阳王进言:
??“殿下,你不愿英王出任迎帝使,难道···您是想自己去?”
??杨盈狠狠皱着眉头,过去她只曾从他人只言片语中,听说过章相那诏诏的极臣之态,未曾亲见,却不知是如此地毫无掩饰,当众朝一个亲王放冷箭,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让丹阳王兄陷入两难的抉择。
??无论哪种选择,皆是属于皇室的两难,而他自己只需继续审时度势,坐待日后渔翁之利的时机。
??抑或者,他只是享受着随时把控局面,权倾朝野的滋味··
??不管如何,章相这一句进言倒是有些惹恼了杨盈。
??杨盈竖着脸,身着一身蟒袍昂首走入了殿内,也不管众臣背后的窃窃私语,直至殿前。
??“臣弟皇四子杨盈参见丹阳王兄。”
??丹阳王目中带着带着意外,更有微怒,“阿盈。”
??可杨盈才不管,直道:“丹阳王兄,您···奉旨执掌国事,英王兄亦身子孱弱,既如此,何不让臣弟来当这个迎帝使呢?”
??还未等丹阳王出声斥诉,萧妍皇后已来到了殿外,扬声赞扬,当着众臣表示支持杨盈之举。
??“盈皇弟此举大善。”
??当皇后来到殿前,面向满是疑惑的朝臣,开始了对杨盈身份的辩证:“”诸位或许不知,盈皇弟自幼多病,先皇曾得高僧指点,要待他成年之后方入玉牒,是以盈皇弟虽未封王,却是实打实的先皇血脉,此事,本宫,丹阳王,曾多次听先皇反复提及,丹阳王殿下,是与不是?”
??闻言,丹阳王即便不赞同,但也骑虎难下,无法拂其脸面,便只得点头默认,转头问起眼前随着皇后胡闹的杨盈:“此次前往安国有多危险,你知道吗?你是真的想当这个迎帝使吗?”
??杨盈回道,“臣弟自是知道有多危险,但是富贵险中求,只要能迎回圣上,便是功勋一件事成之后,臣弟也才能更名正言顺地晋封亲王和获得更多的赏赐。”
??“儿戏!”
??“丹阳皇兄,臣弟此举并非儿戏,圣上是我亲生兄长,我自是盼圣上可以安全归来,此番若成,那我也不枉父皇与兄长们多年来的一番佑护。”
??杨盈说得真情实切,正好给了朝臣当下僵局的解套之法,纷纷无视杨盈真实的公主身份,开始进言附议。
??如此掩耳盗铃,却也是最不伤任何一方利益的解法,最多也不过只是折损一名无势公主罢了。
??丹阳王把众臣反应看在眼里,再次向杨盈确认:“阿盈,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
??如若杨盈生了退却之意,那恰好可以把胡来的幼妹给送回后宫。
??但显然这并不如他所愿,见杨盈坚定的点头,丹阳王心中权衡之后,还是顺势下了旨令。
??“好,传令,晋皇四子杨盈为大梧礼王,择日持节出使安国迎回圣上。”
??杨盈见此行目的已尘埃落定,原本坚毅的眼神闪过一丝锋芒,再次朝丹阳王微躬身驱,行礼求道:“丹阳王兄,臣弟还有一事相求。”
??丹阳王睨视着这一直以来怯弱安份的妹妹,此刻心里开始升起了一丝怀疑,虽然刚才贸然进殿自荐自是让他有所不满,但再细究其背后的端倪,如此的表现并非一夜之间便能有所转变,如今看来,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杨盈已悄然改变了性子。
??蓦然,丹阳王想起了近期后宫的一件传闻,眼底闪过了一抹森然。
??丹阳王压着心底的火气,让杨盈继续说。
??杨盈回道:“此去安国凶险难料,臣弟故有自知之明,自是知晓仅凭自己一人并不能安然完成出使安国的任务,是以想向王兄讨要一人,以护臣弟一路上的周全。”
??“那人是谁?”
??只听杨盈回道:‘“前六道堂堂主宁远舟。”***
??宁远舟?
??“宁远舟原乃地狱道道主,而主管国政情资搜集整合的森罗殿便是经他之手改革建立了,有他相助,臣弟相信此行定然事半功倍。”
??随着杨盈的描述,丹阳王也便记起宁远舟。
??“本王知晓此人,他的母亲曾是宫中女傅。”
??同时也理解杨盈与这宁远舟过去的关系。
??杨盈接着对丹阳王道:“不错,但是此前宁远舟因罪被革职入狱,至于如今人在何处···”
??话锋一转,杨盈侧头看向章相,“相国,六道堂一直由你管辖,想必您更清楚宁远舟如今身居何处,对吧?”
??“那么能否请相国把人给孤找来?”
??原本就已让赵季去寻人的章相,听闻杨盈所言,自觉对他没有害处,没多想便答应了下来。
??“老臣定不负礼王所托。”
??岂料,这不过是杨盈一早便打算的请君入瓮,目的便是让章相当众认了自己确实是六道堂目前的主事,免得待会儿让章相还有机会推卸。
??“那便好,若找回宁卿,这样便能帮相国把如今的六道堂倒回正轨,刷洗那些不好的名声。”
??而丹阳王正为杨盈话中的信息,皱起了眉头。
??“阿盈,此话何义。”
??“丹阳皇兄,您有所不知,此前臣弟多次在宫外走动之时,在市井与人闲聊,几乎次次都能对平民百姓对六道堂的积怨,都说六道堂……”
??杨盈语末带着一丝疑虑,似乎正纠结这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说了什么?”
??“……说六道堂行事嚣张跋扈,经常扰民,还有不少商贾人家被迫上缴珍宝财富,不然便被会被打压等诸多···”
??章相心感不妙,连忙喝道:“六道堂道众一向忠心耿耿,恪尽职守,未经证实的民间谣传,还请礼王慎言。”
??“既有民怨,那便是出有因,可相国却偏偏选择无视,任其谣言滋生蔓延,此举不智啊。”
??杨盈不掩话中嘲讽之意,心底冷笑:“而且您知道吗,这些民怨的初始,恰好就在半年前,这时间正是宁远舟负罪革职之后,新任六道堂堂主上任之时。”
??“再者,此次天门关战败,为何前期一点征兆都没有,相国手底下的六道堂的办事能力,就这么差,差到连正确的线报都无法直达朝廷?如若线报及时无误,我朝勇士数万,个个骁勇善战,只要提前支援,战局何以至此?!”
??言辞犀利激昂中带着对六道堂办事不利的愤愤不平,更有对在天门关陨落的生命的浓烈悲戚。
??在场朝臣猛然被杨盈此番所言而撼动,多少生起恻隐之心,尤其当中出身将门的朝臣,看向章相的目光已带着显然的谴责之意。
??可在丹阳王和皇后眼里,见过了杨盈往日软软诺诺的模样,此刻带着稚嫩却意气风发的锋芒的杨盈,俨然是陌生无比,当下却只能继续按捺心中疑虑。
??接着,他们便见杨盈面上原本的肃然悲愤,蓦然褪去,朝着章相抿嘴轻笑后,目中带着一点憨厚的纯真。
??“看来相国这些日子真的病得不轻,不然怎么会这般不慎,被底下的人欺瞒蒙骗了呢?”
??杨盈故作大度对章相当前难处表达了一丝谅解,Yin阳怪气的调侃让章相直接一口气噎在喉中,脸已憋得铁青。
??“孤此番也不过顺道帮你拨乱反正,可把钝了的刀给重新磨利而已,说到这,你合该给孤倒个谢,毕竟是孤求的皇兄,让你有机会找回这把趁手的刀,不是吗?”
??把能挑的刺给挑完后,杨盈满意地记下章相的反应后,便转头郑重地再向丹阳王合手进礼。
??“丹阳皇兄,臣弟恳请您颁令赦免宁远舟之罪。”
??丹阳王深深地看了杨盈一眼,沉yin片刻后,还是准许了。
??“…准。”
??“谢丹阳王兄,那臣弟先行告退。”
??杨盈与皇后先后离开之后,朝堂议会仍需继续。
??当终于把国政细节讨论完毕,殿外已是黄昏。
??章相脸上的Yin郁一直未减,一下朝,连平日官场寒暄都不顾,便先一步拂袖离去。
??在大步走向出宫的路上,章相心里止不住地咒骂。
??已经多少日了,赵季那废物竟然还没把人给找到!
??偏生是这废物惹的祸,才让他今天被个黄毛丫头当众嘲讽,颜面尽失。
??当他临近宫门,却在那条长长的宫廊上,看见了那身形娇小仍穿着皇子打扮的杨盈,往他来的方向合手作揖。
??“相国。”
??显然是特意在此等他的。
??这该死的黄毛丫头,又想打什么主意?!
??章相冷着脸作揖回礼,便直接冷道:“好手段啊,盈公主。”
??闻言,杨盈只是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相国谬赞,论计谋手段,孤有自知之明,今朝所为,不过是胜在一个出其不意。”
??“好个出其不意。”章相不禁冷呵。
??一个出其不意,便是让他猝不及防的饱受难堪,更是把管理不善,于人为用的把柄给直接送到丹阳王面前。
??方才朝堂议会,自己可因此没少受到那一班支持丹阳王的那一派系明里暗里的指桑骂槐。
??杨盈整理了自己有点过长的袖摆,对章相之言没多在意,只是开口纠正:“不过如今我已是礼王,至少在出使之事了结以前,还望相国别喊错了。”
??“所以,礼王殿下这是来向老夫耍您这新晋亲王的威风?”
??杨盈脸上带着一丝讶异,一副不了解对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孤岂敢啊。
??而且关于六道堂被无故闲置一事,孤不也提前给你提个醒了吗?只不过相国此前因病抱恙,这才来不及把一切拨乱反正罢了,不是吗?”
??虽然有所猜想,但章相却也没料到杨盈会间接承认先前
是她刻意留下隐晦的信息,并借着暗卫把信息传给了他。
??甚至是笃定自己肯定会去查。
??而事实上,确实如此,自己去查了,而且还是这么一个大疏漏!
??章相哼了一声,“若非特意来看笑话,那老夫还想不出礼王殿下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孤在此,只是想给相国,再提个醒。”
??“哦,愿闻其详。”
??“此番出使,你我皆知我们需要一个通晓情资搜集并善于谋略之人来带领使团并协助完成出使任务,而最好的人选,便是宁远舟,您不能否认这一点与孤有着同样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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